譯文
長安辦事機關(guān)中的官吏個個是杰出的人才，穿軟裘騎快馬，獨當(dāng)冰雪。
我在長安受苦受寒，誰會憐惜，我這個杜陵野老的身子骨也快斷折。
我在南山種的豆苗早已經(jīng)荒蕪，我在青門邊的那幾畝瓜地也已經(jīng)凍裂。
縣里鄉(xiāng)里的小官們養(yǎng)尊處優(yōu)，魚肉百姓，朝廷中的老朋友也禮數(shù)斷絕。
我這種與時不合的人自然會被時人遺棄，何況性情懶散頑鈍，到關(guān)鍵時刻也不屈身事人。
饑餓時就睡覺，不去麻煩別人，衣服破了，就用碎布補了又補。
你看我家徒四壁，日暮天晚，連哭泣的聲音都發(fā)不出來了，淚干滴血。

注釋
題注：舊注，為成都、華原，兩縣附郭為次赤，一云咸陽、華原，成乃咸之誤。
投簡：即投贈。
赤縣：指長安。
官曹：官吏辦事機關(guān)；官吏辦事處所。
軟裘快馬：輕暖的毛皮衣服和善跑的馬，喻生活豪奢。軟裘即輕裘，亦即狐裘。
杜陵野老：杜甫的自稱。杜甫祖籍杜陵，他也曾在杜陵附近居住，故常自稱杜陵野老、杜陵野客、杜陵布衣。
荒穢：猶荒蕪?！犊讌沧印ぱ彩亍罚骸叭肫浣恋鼗姆x，遺老失賢。”
青門瓜：漢初，故秦東陵侯召平種瓜于長安城東青門。瓜美，世稱“東陵瓜”，又名“青門瓜”。南朝梁何遜《南還道中送贈劉咨議別》詩：“目想平陵柏，心憶青門瓜?！?br />鄉(xiāng)里兒童：這是罵小官僚的話。
項領(lǐng)成：語本《詩經(jīng)·小雅·節(jié)南山》：“四牡項領(lǐng)。”鄭玄箋：“四牡者，人君所乘駕。今但養(yǎng)大其領(lǐng)，不肯為用。喻大臣自恣，王不能使也?！?br />禮數(shù)：猶禮節(jié)。杜甫《哭韋大夫之晉》詩：“丈人叨禮數(shù)，文律早周旋。”仇兆鰲注：“禮數(shù)、周旋，相契之情?！?br />棄擲：拋棄。
況乃：何況；況且。
疏頑：懶散頑鈍?！逗鬂h書·列女傳·曹世叔妻》：“吾性疏頑，教道無素，恒恐子谷負(fù)辱清朝?！?br />動即向一旬：動不動就是十來天。
敝裘：破舊的皮衣。一作“敝衣”。
何啻（chì）：猶何止，豈只。
百結(jié)：用碎布綴成的衣服。
無聲：猶無言，即吞聲，不說話。

  這首詩大約創(chuàng)作于唐玄宗天寶十載（公元751年）冬天，是杜甫寄給成都（一說咸陽）、華原兩縣縣府里友人的訴苦之作。

  這首詩分為兩段，前四句為第一段，感慨身世；后八句為第二段，自述饑寒之狀。全詩直抒胸臆，反映了詩人不滿現(xiàn)實的鮮活個性，在杜詩中別具一格。

  詩的開篇四句就用長安顯貴們的榮華快意來襯托詩人自己的苦寒酸悲，這種以眾形“獨”的對比手法，在杜詩中常常取得一種驚心動魄的效果。據(jù)《元和郡縣志》，“唐縣有赤畿望緊上中下六等之差，京都所治為赤縣，京之旁邑（如咸陽、華原）為畿縣?！痹娛羌慕o兩縣友人的，所以用“赤縣”代指長安。要說那些享受著榮華富貴的“官曹”即袞袞諸公是“材杰”，“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的詩人更是材杰。事實上，“軟裘快馬”之輩，沒有幾個真“材杰”。有此四字，“材杰”之說的諷意就不言而喻了。說輕裘駿馬足以“當(dāng)（抵當(dāng)）冰雪”，適見苦寒之士難當(dāng)風(fēng)雪?！肮怯邸被钣谩靶恼酃求@”之語，形容落魄，生動傳神。

  前二句述以傾羨口吻，繼二句則以問答作唱嘆，滿腹憤慨，溢于言表?！岸帕暌袄稀?，詩人自指。所謂“杜曲幸有桑麻田”（《曲江三章》），雖薄有田產(chǎn)，但收成不佳。漢楊惲報孫會宗書有云：“田彼南山，荒穢不治，種一頃豆，落而為萁。”陶詩則云：“種豆南山下，草盛豆苗稀?！痹娭谢闷湟?，又活用秦東陵侯召平青門種瓜的典故，對上述境況作了一番形容：“南山豆苗早荒穢，青門瓜地新凍裂?！崩ьD之中最需他人扶持，怎奈人情比紙還薄，詩人處處遭遇白眼。一些小官僚脖頸抬得老高，一副不屑的神氣。而位居顯要的“朝廷故舊”，似乎也早已忘懷了這門窮交情，斷絕了往來。故言“鄉(xiāng)里兒童項領(lǐng)成，朝廷故舊禮數(shù)絕?！边@些都是世俗常態(tài)。但經(jīng)詩人拈出，頓成絕妙諷刺?！班l(xiāng)里小兒”本是陶潛罵督郵的話；“項領(lǐng)”語出《小雅·節(jié)南山》，本形容公馬脖子既粗且直?！白匀粭墧S與時異，況乃疏頑臨事拙?！闭f“自然”，說“況乃”，似乎自認(rèn)倒楣，言外之意可想而知。

  接著，詩人又宕開一筆：“饑臥動即向一旬，敝衣何啻聯(lián)百結(jié)?！北憩F(xiàn)自己晚景凄涼，經(jīng)常挨餓抱病，動不動臥床十來天，衣裳則是補丁重補丁。最后詩人直呼兩縣諸子而告之：“君不見空墻日色晚，此老無聲淚垂血?！蹦?，是因為有苦無處訴。家徒四壁，則是貧極寫照，在杜詩中每有妙用。如“入門依舊四壁空，老妻睹我顏色同”（《百憂集行》）。此詩寫泣向暗壁，倍覺苦楚。